今夜,我如是说(原创散文)

陈佐 阅读:3290 2015-08-18 07:44:46 评论:0

(一)

最近这些日子,当我走在风中,走在雨中,或走在炎炎骄阳下,都感觉到一种想飞的冲动,身子突然轻盈起来。生命里某些东西,不管它是必要或者不必要的,是轻是重,是贵是贱,都好像不再那么绝对了,仿佛透过了一个无形的滤网,筛滤过、拣选过、沉淀过、净化过,抛弃了荒杂,才发现生命的本质原来是这般美好。

生命中再也没有糟粕,没有沉渣,没有负担,没有疑虑,不必有所牵挂,也不必患得患失,日子变得分外轻松自然。因此,我常常有想飞的冲动。

就像现在,坐在黄昏的阳台上,看落日晚霞,微风扬起了我的发,我的衣袖我的游离的思绪。落日的余晖,竟隐隐和思想契合,使内心深处格外感动,格外散谢天地,也更加热爱生命。由于全然的放松,故而几次不自觉地振动双臂,想要飞起,像鸥鸟。也想变成一颗泡沫,消失在浩瀚汪洋无边无际无涯无岸的神秘海洋。沧海一粟?不是我,我只是想要变成一颗泡沫,转眼消失于尘寰,不留踪迹,像泡沫一般的人世一场,不必有记忆,不必有历史,当然更不会有悔恨,既不觉其重,亦不觉其轻,来时自来,去时自去,仿佛未曾来过。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对活着感到很绝望,对人性的阴狠狡诈尤其鄙夷,总觉得莽莽人世间,再这样不知回头地沉沦下去,迟早会变成被弃失的乐园,不止百孔千疮,而且一无是处,再也不适合略具人味的人来居住。点亮烛火的哲学家,拿着手电筒的宗教家,高举着火把的人权斗士,他们的努力也恍若泡沫之于大海,教人灰心泄气。

观察世相心怀千岁忧的同时,我也把自己的良心过了磅秤,发现善良得教人不安,这样的有血有泪有情有性,如何能适应诡谲多变尔虞我诈的现代生活和人际关系呢?我不以为自己是绝美至善的,也不认为世界完美得无懈可击都能适合居住。四平八稳正正方方的行事,我想终我短暂的一生是绝对做不到的,因为我清楚自己虽无大恶却也有点不善,有几根背筋反骨,不太能容忍格律规章来缚手缚脚,更保不定自己永远不会有一丝丝谩狭的恶念,不会有小小的偏离轨道的行止。我也清楚世道的艰难和人性的含混苟且,天地之间有多少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善行恶德,大善背后隐藏的大恶,极妍之旁并列的极丑,彼此竟然形貌相仿,难舍难分,向双胞胎一样的紧紧相随,谁能把他们一判为二划清界线?虽然我们在遣词造句的时候,谁都会分得斩钉截铁,绝无伸缩商榷的余地,正的反面便是负,好的反面便是坏,是的反面便是非,良的反面便是  ,仿佛一脚跨过了便是另一番风水,便把编年的人生变成断代,既是一脚跨出阴阳界,便绝无回头再世为人的可能。然而谁又能矩步规行分厚不爽,安安稳稳地走过是非图善恶地?而且能够衣袂翩举,风标绝尘拔俗,绝不沾点泥带点水。

别人或许会有这样的道行修持,我是自认不行的。因为我早已把自己解剖分析过,除了这具会生老病死百无是处的臭皮囊,除去五官贪欲,除去喜怒哀乐,除去自以为是以及自以为不是的我执妄念,我还有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所谓思想,还有一分分的天真,还有一些些爱与命运游戏的脾性,我喜欢一步一步顺其自然地走下去,走到了尽头,再让身后的一人去盖棺论定,再让穷极无聊的渔樵闲客去焚琴煮酒闲磕牙,磕得齿豁眼花口沫纷飞,再由溅沫飞星中,捞他一个生前死后的英雄狗熊名。谁曰这便是不善?便应该引罪辞世,把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

人的不快乐,有一部分的原因大概是由于太端正太坚持固守原则了,先遣必择大道,因此失去了幽林小径的情趣,栽桑是为了养蚕,种瓜必须得瓜,得豆固然切切不可,采些桑椹也是违耕耘的目的,是小道故不足取。

这样子一丝不苟,生活就更加艰难了,生命也更加的缺少色彩。倒不如放开了些,撒它一天一地的种子,随它去,要发就让它发,要沉寂就让它沉寂,不预期花开、不期待果实,反而顺应节气,天地滋荣报孕育,结果什么都有了,不强所取,心中自华,这便是自然的律则吧?

或者,这也是命运和我们开的玩笑,很多时候,我们发现喜欢的总是匮乏,不喜欢的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好几萝筐。喜欢的,是断线的风筝,越飞越远,舍命逐之,却追也追不上。不喜欢的,就像挥之不去的恶梦,长相左右。年轻美好的记忆当然还留存脑海,彼时哭笑由心爱憎随意,青眼白眼可以任由兴之所之,青春仿佛千金散去还复来,一点不值珍惜,等到中年或老年,懂得痛惜他人的情意,懂得尊重另一生命的坚持;懂得顾怜篱旁的小花,却已经没有多热情可以燃烧了。这难道不是命运残酷玩笑?

若果单纯站在情感的立场来说,爱和恨都应该获得同等的珍惜和重视、爱之固然不易,剜尽肝肠倾心全意的去恨,也不是一件轻松易为的事,经验的累积,我很快的发现喜欢爱一样东西一件事或一个人时,大抵都有它教人不能不去爱不能去喜欢的充分条件,虽然每个人的条件不尽相同,也幸好是这样,才能够各取所需,才能够维持平衡和和谐态势。譬如蒙娜丽莎,我爱的是那好像血脉汨汨鲜活搏动的一双手。譬如大卫像,我爱的是他的年轻活力,以及那种谪浊浊尘世不减其高贵的无邪。譬如郁金香,我爱的是她的花形如杯,好像可以掬起什么来品饮,然后放杯一醉,譬如盲目的爱神丘比特,我爱的是他背着一筒情箭,其中一枝早已射穿了我血热的心房,这其中,大概还有命运,押注豪赌的意味吧?

然而,我真正挂怀真正在意又感到十分困惑的,是面对维纳期石像,面对她看似单纯又仿佛复杂,看似无情又仿佛有情的面部表情,我当真说不清楚心中涌起的情绪到底是爱还是恨,维纳斯的五官拿尺仔细地量过,眉毛的位置、眼睛的大小、鼻子的丰隆高矮、嘴唇的孤型线条、脸的宽狭长短等等,都很切合黄金律的美学标准。但是,我更用地分析过她脸上的表情,结果发现这样的一无表情正是内心情感的千变万化。你说她快乐她就是快乐,你说她若有所思就若有所思,说她幽怨她就幽怨,说她孤单她就孤单……每个人都能自她的表情获得相当程度的认同,获得情感的细流。

照理说,这样的表情我应该没有理由不喜欢,它像一张透明的玻璃纸,衬上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在自我色彩浓厚的现代社会,这样一张空白可以任赁着色的脸,应该会被接受会被欢迎。我常常想,如果我有一张这样表情的面孔,至少方便伪装,不会一不留神就泄露了心中的情感,岂不是处处时时都得其所哉?然而,再认真地想一想,对于这样一张面孔,我还是搞不清楚该喜欢或不喜欢,爱或不爱?

我时常向朋友笑称自己是平日大约只拿出一半的精神来生活,每天有许许多多的人事物都是略过不闻不看不听的,这固然是节省精神能源耗费的大好方法,另一个原因却是因为害怕生活得太认真,投入的感情太多,会被情感牵着鼻子走,到其来自作自受又是何苦来哉。如此省心的结果,终于变成一个有点迷糊有点痴傻有点漫不经心有点冷漠寡欢有点孤僻不群的人,这些都是别人给予我面上表情所附加的注解,我没有意见,别人爱怎么看怎么说就让她去看去说吧。对于这样只肯用一半精神来对付的日常生活,我是不应该有什么批评和遗憾的。何况我还有一点怀疑,我的表情是不是已经像维纳斯,可以套入任何一个现代生活的公式了?

星灯点亮,我竟然还坐在夜风沁凉的阳台上,还在仰望天空,振臂欲飞。我想在这里坐到深夜,因为还有许多事未想,还有许多话未说,那些面月模糊似曾相识却又好像陌生的思想,也尚未通过辽阔的海洋来到我的面前,我坐在这里等待,直到深夜。

(二)

如果一个人在生与死或者极度昏迷的状态下,最牵挂另一个人,那么另一个人无形中早已构成了这个人生活的全部,哪怕是曾经爱过或是恨过,哪怕是天长地久或是短暂一瞬,最美最真最纯的一面,将永远定格在人生的脑海深处,伴随着直走到人生的尽头……

爱一个人是一件痛苦的事,忘记一个人更是一件痛苦的事,越是刻意去做,越不得结果,越想逃越逃不了。这段时间几乎每晚都梦见你,从未有过的冲动在此刻意是如此强烈,更是如此深刻,愈冷静愈不冷静,愈理智愈不理智。

拒绝……逃避……

成了你无声的回答,面对维纳斯般的你,我努力是徒劳,拥有的是伤痛,理解或不理解、关心或不关心在无言中只会显得麻木迷糊。

“我想成为你生命中唯一的例外”,这真是一场无法企及而又十分遥远的梦吗?真的无法做到吗?

真想吻你……

今夜,我如是说。

                   二○○○年五月十四日随笔于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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